首页 >> 青台简介 >> 守望苍穹

守望苍穹

轨道上的星辰

发表日期:2013-10-08来源:放大 缩小
        
 
 
         九十九年前,德国科学家梅尔曼博士来到青岛,在青岛临海的一个小山头上建起了中国第一个引导船运观天识象的观象台--青岛皇家观象台。这个小山头从此被青岛人成为“观象山”。
      据档案记载,梅尔曼博士所有修建观象台的资金来源于他为之服务的德国舰船。当我打开青岛观象台尘封的“历史”时,我的目光和这个来自莱茵河畔的日尔曼人的目光相遇了:梅尔曼博士你想过没有?当你把那张奠基的铁锹插进这个海拔仅有75米的小小的山头的时候,一条河流便形成了。从此一代又一代的天文学家、气象学家在这个“河流”里,开始了自己的观天识象、预报授时、科学研究的旅程;无论时局怎样变化,无论世事怎样更叠,日日月月年年,从此无缀。
      1978年,这条已成了涓涓细流的“河流”将成为昨天的风景:“河道中断了”--青岛观象台因故撤销了。“河道”虽然中断了,可流淌了八十多年的天文学家的精神之流并没有失去,有一个叫孙寿甡的人站了出来,他以自己独有的行动延续着这条精神之流;日日月月年年。

                                   一、青岛的观象山
      我与孙寿甡是在1986年1月初相识的,那时,七十六年光顾地球一次的哈雷彗星已接近四等,大约距离地球一亿公里的样子,也就是说,如果城市污染不是太甚的话,这个时候单凭肉眼也能够看到那颗拖着大尾巴的星星了。为了这颗星星的报道,我去观象山找他。
      那晚一向寂静的青岛观象山热闹的像个集市,观星队伍长龙一样,从那个大圆顶观象台的大门一直排到山坡上。1月正是青岛最为寒冷的日子,从那些冻的嘘嘘哈哈的人嘴里呼出的热气厚厚的,云头一样堆积在他们的头上。这么长的队伍这么多的人,特别是排在后面的人什么时候才能走进那个神秘的大门,似乎没人考虑,也没人在意。他们不时地跺这脚搓着手,兴奋地谈论着自己想象中的天体。这是青岛观象台“空前绝后”的一个晚上。
      孙寿甡在他的观象台里忙上忙下的,不时的要为那些捷足先登的人调试镜头,调整角度,还要讲解有关这颗星星的背景知识。说实话,这个神秘的大圆顶观测室让我失望:四周墙皮剥落,窗棂腐烂,有几块碎裂的玻璃是被一些胶带纸勉强粘起来的。而那台三米多长的天文望远镜就像是刚从一个破仓库里翻出来的“废品”,尽管它刚刚被孙寿甡油漆过几遍,可是油漆并没有把丑给遮住,到处疙里疙瘩的,给人的感觉就像叫花子穿了新装。

                                                    二、对苍穹的理解
      可是就这样一台机器却始终在孙寿甡的目光范围里。我想与他一块避一避嘈杂的人群,单独谈一谈,可是做不到,他只在目光能够看到那架望远镜的地方与我交谈,一旦发现哪个人想自己动一动那台望远镜,他便马上跑过去制止。他时时板起脸来,斥责那些随便将望远镜转来转去的年轻人。
      来此之前,我已经对他有所了解,我知道,这个已于1978年被中国科学院撤销的观象台,经他5年的努力又重新获得了观测的权利,这次哈雷彗星的观测与研究,便是他恢复观测的第一个项目。这个项目显然是关系到他和这个观象台的命运。因为同意观测和青岛观象台的恢复还是两码事,同意观测只是给了他一个观测的权利和设备使用权,也就是说,人可以在城市里居住了,但没有户口,他和观象台还挂靠在中科院下属的一个海洋研究所里。
      那个晚上,孙寿甡没有心思与我交谈,我只是从那里得到一些与采访关系不大的印象:他说哈雷彗星的观测项目一旦获得成功,恢复建制的事情就指日可待了。我为孙寿甡算了算日子,也就是说,从撤销之日到这个晚上,孙寿甡已经在山上待了8年。
      1994年6月底,我带着外地的朋友到观象山上游玩,便想起山上的观象台和孙寿甡来,印象中那个破旧不堪的观象台已整治的簇然一新,孙寿甡的妻子女儿和女儿带来的同学正在收拾、布置大圆顶观测室:粉刷一新的四壁上布置着星云星团彗星昴星和各种星座的彩色图片与艺术剪贴,大圆顶屋成了彩色缤纷的天文史和天体星座的画廊。
      孙寿甡正在屋顶上刷银粉。显然这个活让已年抵六旬的孙寿甡感到了力不从心,他戴着草帽,身子伏在搭在圆屋周围的架子上,一手提着油漆桶一手拿着刷子很是吃力一下一下地刷着那个在我看来已经很亮的大圆屋顶。他在平台上和我说了两句话,朝我挥了挥手,又重新去爬那个架子。他告诉我,折腾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忙出头来了,青岛观象台又重新划给了紫金山天文台,再有几天就要举行紫金山天文台青岛观象台的挂牌仪式了,到时候有很多专家和领导都要来的,得抓紧时间将观象台收拾得好一点。
      又一个8年过去了,也就是说,为了青岛观象台的恢复,他一个人已孤孤独独地走了16年。16年中,他一个人在为青岛观象台地恢复奔波呼吁的同时,那台大型折光望远镜始终对着头顶上的苍穹。这需要什么样的力量与精神。我想能够解释的唯一原因便是一个天文学家对满天星辰的理解。

                                        三、撤销青岛观象台
      中国科学院主管部门的一位处长沿着青岛观象山南面的石阶向青岛观象台攀登时,观象台的技术员孙寿甡正在大圆顶观象台里呆呆的看着那台又老又旧的大型天文望远镜,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正在走来的那位处长腋下的黑色公文包里有一张决定他和青岛观象台命运的文件。也许正是这份文件导致了他另一种人生。
      孙寿甡自1958年有幸走进这个注定要与太阳、月亮、以及无数的星星厮守终生的穹隆之下时,几乎就没有离开过,即使是文革期间也没有离开过。文革十年,举国打乱,青岛观象台注定也要随着一个巨大的漩涡而波波涌动。
      那是个让渴望做事的人憋气的年月,那是个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年月,那个年月里的每一个人,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即使如此,孙寿甡也没有停止过对太阳黑子的观测。太阳黑子的观测是青岛观象台的传统项目,无论是观测资料和观测时间在全国各台站中,都是最全最长的。为了不中断这个“链条”,他和早他几年进台的老师周兴海轮流着、战战兢兢地为这个实际上已经瘫痪了的观象台注入着天文科技人员的血液。
      今天,他从壁龛里取出电动开关,手哆哆嗦嗦地揿下了黑色的揿钮,圆顶穹隆巨大的天窗在隆隆的如坦克碾过的巨响声中缓缓开启了,斜射下来的阳光激流一般注满了观测室所有的空间。看看钟表的指针,眼看就要指向10时。10时,这是全国天文台观象台统一观测太阳黑子的标准时间,孙寿甡踏上观测梯摘下巨大的天文望远镜的镜罩。可这时候,楼下有人叫他了。当他走下楼来,才知道他的好心情和美丽的梦想都不存在了。
                                        中国科学院文件
                                     (78)科发计字0688号
                                   关于撤销青岛观象台的通知
紫金山天文台、中科院海洋所:
      紫金山天文台一九七七年九月三日《关于青岛观象台去留的报告》收悉,经一九七八年四月二十日院务会议讨论决定:
一、    将青岛观象台撤销;
二、    原则上天文专业人员回紫金山天文台,两台望远镜和技术资料归紫金山天文台处理,其他人员和房产等交中科院海洋所;
三、    具体撤销方案由紫金山天文台和中科院海洋所在青岛市科委的领导下商定办理,并报院备案。请中科院海洋所立即向青岛市科委汇报。
    望抓紧时间。认真做好政治思想工作。



                                                                           一九七八年五月二十日

                                       四、如同掉进了冰窟
      孙寿甡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有阵子,他只是木呆呆地看着那位处长,他感到自己落到了水里,将求救地目光投向其他人。他惊异地看到,所有人也包括他的老师周兴海全都没事似的,他们好像对这样的结局早有所知,几乎所有的人都为这样的结局而庆幸。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青岛观象台的撤销简直就像一个精心策划的“陷阱”,也就是说,这个小小的观象台所有的人都在积极筹划或有意无意将他解体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他没有想到他的老师周兴海竟也激励鼓动上面作出决定。周兴海50年代初毕业于南京大学天文系,他不光业务水平在全台首屈一指,敬业精神也无人能够齐肩,60年代刚刚入门的孙寿甡从他身上汲取了多少天文天象的营养啊。因为他,88座星座孙寿甡熟悉得就像熟悉观象山上的每一条山道,因为他,孙寿甡已熟悉了小行星的定位。可是他竟然要抛弃大圆顶观象台了。想想之后,孙寿甡只能用宽容和豁达来理解他了。在观象台窝囊了10年,伤透了周兴海的心,他不再对这个地方抱一点希望了。因而1977年初他给中科院有关部门和紫金山天文台连续发信,力陈撤销青岛观象台。他的动机很明确,撤销了青岛观象台他就能够回到南京紫金山天文台去,到了那里,也许就有用武之地了。
      另外几个年纪稍轻些的工农兵大学生,虽然各有各的打算,但总的心思是一致的,他们早已对这个台不抱任何希望了。撤了吧,不撤只有永远昏天黑日地窝着,撤了,兴许还有新路。
      只有孙寿甡一个人感到了塌陷,只有孙寿甡一个人独立无援地又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个面相憨厚目光里却含着威严的处长。他多么希望处长能够手下留情,把那一纸命令稍加修改,不是全部撤销,而是稍加保留,哪怕是仅仅把那台折光折射式天文望远镜留下也行。他趁着处长外出的功夫,紧走了几步赶上去,他尽量用平和地口气说道:处长,我觉得上面的撤销决定作出地过于匆忙了些,您不能再考虑一下,哪怕只留下那台望远镜也行。我想您一定是知道的,青岛观象台是个老台,又是全国一个重要的观测点……处长用目光止住了他:你知道部队的战士怎样回答上级的命令吗?处长说:首长下了命令,战士只会回答:服从命令,完成任务。
 
                                   五、“你能听我说说吗”
    “接收大员”们说到就到了。
      一个刚刚在孙寿甡心头上升起一点希望的观象台一下子就给拆散了掏空了。几架小望远镜拿走了,桌椅板凳搬走了,图书资料拿走了,德国人留下已有80年历史的航海钟、里弗拉电气钟和经纬仪也拿走了。剩下只有楼上观测室里的那架折光天文望远镜了。欲哭无泪的孙寿甡独自倚在办公室的大门的门框上,木呆呆地看着眼前地一切。
      ……9岁的时候,他第一次感到人生的苦涩与无奈。那一年,在平度老家一家小学做校长的父亲家里几亩薄地,被划为破落地主而扫地出门。“出逃”的那天,正落大雪,慌慌张张的父亲所带的行囊仅是一只毛笔和几块墨宝。那一场雪好大,好像整个世界全都给那场弥天的大雪铺盖平了,全家人跟着父亲在积雪没膝的世界上茫然无措地滚着爬着。“咱这到底是往哪里去呀?”一身伤病地母亲走不动了。父亲向东方一指,上青岛吧。
      一个烙印使得父亲一生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的做人。烙印自然也烙到了孩子身上,孙寿甡为少年的日子里,牢记着父亲“老实做人”、潜心学习的教导,在青岛二中里上学时担任了班级的副班长。高考临近了,班主任为他设计的目标是清华北大,可遗憾的是他没考上。那个对他寄予厚望的女班主任和他一起强吞着失败的沮丧,等待着。直到青岛观象台来二中招考一名品学兼优的见习生时,班主任顶住各方的压力,硬是将这个名额还愿似的给了孙寿甡。
      那时生命与生存的空间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缝隙,人纵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跳出这个生活给你规定好的小缝隙儿,可是今天不同了,今天他感觉着自己的缝隙大的多了。他觉得对于命运,自己再也不能一味地逆来顺受了。
      按照中国科学院的撤销与分配规定,青岛观象台的这一台大型折光式天文望远镜分配给了紫金山天文台,而紫金山天文台却嫌这台望远镜太老了,太旧了,转手给了江苏省科委做科普活动之用。当江苏省科委派来的四个人登上圆顶室准备拆卸望远镜时,孙寿甡站出来干涉了:不行,这台望远镜不能拆!那个带队的路队长惊异的看着像个护雏的母鸡一样挡在前面的孙寿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待他弄清了对方身份后说:老兄,这可不是你我之间的事了,我们可是奉命来的。孙寿甡说,是的,我知道,不过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理解我们这个台。你能听我说说吗?

                                         六、多难的观象台
      几个随同者不耐烦了,他们冲到前面来说,我们不听你唠叨,望远镜是我们的财产了,我们想怎样就怎样。接着有个人上去拽望远镜,可是他的双手突然给孙寿甡那双大手钳住了:你不可以动它,你们不可以动它,如果你们真的要拆它的话,我自会来帮你的,我和它相处了20年了,只有我才知道怎能摆弄它。
      孙寿甡双手抚摸着望远镜的表面坑坑洼洼的镜筒,好像与它决别一样,一抬头,已是满目泪水了。他用几乎绝望的乞求的目光看着路队长说,听一听我的话好吗?听完我的话,你们要是觉得上面的命令实在是违背不了的话,我来帮你们把它拆下来……
      这个大圆顶观象台,是中国人1930年6月建设起来的,建筑整体为花岗岩型结构,直径8米,高14米,大圆顶的大型折光望远镜是同年从世界最为著名的天文仪器生产厂家――法国泼林工厂引进。望远镜的物镜口径32厘米、焦距3.85米,质量性能和体量在当时的中国是绝无仅有的,在世界同行业当中也属先进的。大圆屋顶观测室的建设和这架望远镜的引进实际是中国天文观测与科研史上的一个标志:中国的天文事业从“小作坊”观测方式里走出来,从此步入世界天文观测与研究的现代行列。
      大圆顶观测室和天文望远镜是由当时的市长直接下令并操办的,一家民营公司走到了前台,现在已无法探询当时这家公司老板承担这项市长“项目”的动机,但有一点可以明确,这是一个并不能立马带来效益的“投资”。这家公司为此不惜砸锅卖铁投了巨资,这在一个诸侯纷起军阀混战、时局扑朔迷离的时代是很难能可贵的。可是,这个曾令市长和他的政府官员引为骄傲的现代化的设施与设备并没有将中国的天文事业引进世界民族之林,却成了天文工作者的屈辱和痛苦的象征。老一辈天文学家,尽管用了先进的东西,但是他们仍然要继续使用那些陈旧简陋的仪器设备,原因是政府再也拿不出维护保养这台大型望远镜的款项。很长一段时间里,它只是前来参观的达官贵人和附庸风雅的名流们的“风景”。青岛观象台自建立之日起,就是个瘸子,瘸瘸拐拐地走着从来也没有平坦过地道路。
      “七七事变”后,日本人占领青岛的当日就派军人和技术员登上观象山。青岛观象台成了日本人的战利品。1945年6月,在日本鬼子就要完蛋的最后日子里,也没忘记将那台大型折光望远镜的“心脏”――物镜拆卸下来运往日本。幸运的是,在他们即将将物镜装船运走的前夕被一家旅社的小老板发现了,报告了刚刚上任的新台长王彬华,王彬华立即带人到码头把这架物镜截获下来。

                                       七、走向天空的桥梁
       连年的战乱,连年的磨难,待这架望远镜和它的“壳子”重新回到开始迎接新中国经济建设的青岛人民手中时,已是伤痕累累、千疮百孔了。它除去物镜尚未破坏(实际上物镜已经失去了光洁度,不修理打磨也没法使用了),其它像镜筒、镜架、转移钟等全部都损坏了。
      孙寿甡来到观象台,首先看到的是一个个铅印着德文的大木箱子,满满地堆在了观测室楼下的办公室里。箱子里装的全都是望远镜和大圆顶的维修配件。这些配件是50年代初国家花了巨资从民主德国引进的,已经堆放了几年了。堆放的原因是民主德国专家提出要中国必须再拿出至少6万元的安装费来。可是6万元的安装费国家拿不出来了。因为困难的日子到来了,一个国家和她的人民,首先考虑是怎样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这种时候6万元人民币实在是很大的数目呢。
      青岛观象台在解放后第一次为全国同仁们开了自力更生的先河,死逼无奈也就逼出了胆量和法子,紫金山天文台派上海天文台两名工程师来青,一边研究一边分析,仅用了两个月就让这台望远镜重新站立了起来。两个月给孙寿甡带来了机会,也使得他与这架望远镜结下不解之缘。两个月,他昼夜不舍地与上海的专家们在一起,给专家们当小工,做下手。两个月,孙寿甡吃的是野菜和花生壳子磨出的“面粉”,可是生活没有亏待他,它使孙寿甡在最困难的日子里,彻底弄通了望远镜的“心脏”、“肠胃”、“骨骼”和它的性格脾性。
      孙寿甡爱这架望远镜,他是孙寿甡走上天空的桥梁:
                                      绿树和飞鸟,
                                      周而复始地来到;
                                      时序在更新,
                                      星星又挂在树梢。
      四季更替和各种迹象,既显示在天空中,也呈现在大地上,当你掌握了它们之间的联系时,你就会对季节的演变规律有一种确切的理解。 
      此时,你会将罂粟的开花,青岛的初鸣,枫树的发绿,和出现在东方的华丽的大角星联系在一起。当你在白天看见紫罗兰开始发青,你就会在当天的黄昏去寻找闪烁着蓝光的织女星。你会发现秋麒麟和紫菀开花的时候,就是观察北落师门的来临和心宿二离去的时候。你在吱吱作响的霜冻之夜,就会不知不觉地转头仰望那阔步在南方天空的猎户大星座。

                                             八、心中的望远镜
      这是他曾经崇拜过的一位美国著名科普作家写的《星星之友》中的一段话,这本书曾给了他多少梦想和神往。最初的时间里,他的环境和他在望远镜里看到的景象和那个美国人诗意的描述多么相同呀。
      正是有了这个“桥梁”,他才能不断地与头上那个神秘浩渺的天穹不断地说话,话讲多了,理解也就深了,他不仅是认识了各种各样地星座、各种各样的小行星,也了解了掩星、月食、哈雷彗星等等特殊的天象和复杂的天体,于是便有了不能割舍的依赖感。
      肯定没有第二个人像他这样了解这架望远镜,尽管它又老又旧,老人一般了,可是它的质量和性能在全国同类的天文望远镜当中还是最好的。有一次孙寿甡用它来给太阳黑子拍照,正在揿动快门的功夫,太阳给一片飘来的阴云遮住了。他想这张照片肯定是报废了,可是照片冲洗出来后,他吃惊的发现太阳黑子竟清晰如常。孙寿甡还发现,如果给望远镜加上滤光片后,能够取得两种颜色成像极佳的星像,这样的性能在全国同类的望远镜当中几乎还没有。
      孙寿甡马不停蹄地跑遍了科协、科委和政府有关领导人的家,希望他们能有个人站出来说句话。领导们有同情的也有愤愤不平的,可是这件事情确实是很难办。道理很简单:既然东西已经属于人家,我们何有不让人家拿走之理?几圈跑下来,孙寿甡还得一个人站到那个拆卸队队长的面前。
      孙寿甡:路队长,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我个人认为,上面对这件事处理的过于草率,这对我们青岛来说太不公平了。
      路队长:这事就不好说了,即使我同意你的说法又有什么用呢。事是上面已经定下的,我还能说什么,我只是人家的一个卒子而已。
      孙寿甡:路队长,据我所知,你们江苏除去紫金山天文台,还有天文仪器厂,而我们山东只有这一个观象台这么一架望远镜,拆了我们这里就是空白了,你能理解我说的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拆装这样一台大型望远镜,首先要拆除那个几十吨重的大圆顶屋。这就需要大型吊车,你再想想,即使你劳民伤财地把这台望远镜弄回去又会怎么样呢?你们还需要重新建造一个直径8米以上的大圆顶屋。这边拆了那边盖你说这合适吗?再说这台望远镜的支架是严格地按照青岛地理纬度设置的,拆到你们那里要另行改制……你可曾想过?
 
                        九、悠闲又沉重的日子
      路队长:(他惊异地看着面前这个因为焦虑而双目赤红、双唇满是血泡的中年汉子,不由得心有所动)可是,即使我同意你的意见的话恐怕也来不及了,昨天我已通过电话给北京天文台借了一台十吨的吊车。现在恐怕已经上路了。
      晚上,躺在床上的孙寿甡辗转反侧,心绪激动烦乱。他似乎已经听到那台十吨重的吊车隆隆驶来的声响。他翻身坐起,拽了拽正在酣睡的妻子:走,跟我办点事。妻子睡眼惺忪的问: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孙寿甡说,不能。两个人拿了手电拿了皮尺,在午夜时分,从观象山山下的车道开始,一路上走走停停量量,一直来到山顶。孙寿甡在观象台的门前松了口气说:好了,那台吊车上不来。
      孙寿甡心绪烦乱地看着窗外,心里空空的,人有一种被连根拔起来的感觉。
      他的新归宿是全国乃至亚洲最大的海洋科学研究机构,坐落在青岛海滨的汇泉湾畔。青岛观象台撤销后,考虑到他的专业,中科院的有关部门将他和周兴海重新分配到紫金山天文台。周兴海去了,可孙寿甡留下来了。留下的人和观象台所有的财产一并割给了海洋所。
      海洋所没有他的专业,考虑到他的专业同气象挂些边,便将他安排到气象研究室,按常理说,孙寿甡应该去紫金山天文台的。紫金山天文台的业务水平设备水平在全国都是拔尖的,而且人到了那里仍然可以继续从事太阳黑子和小行星定位的观测与研究,从通常的道理上讲,一切都顺理成章。可是孙寿甡拒绝了,原因当然是那架折光式望远镜。
      望远镜终于保住了。头功当然应该记在孙寿甡的头上,他那老母鸡不惜舍命保护鸡雏的精神感动了路队长。到最后,路队长竟成了孙寿甡的同盟。他们一起商量让江苏省科委回心转意的办法。当然还有天意,一条几十年前修筑的曲曲弯弯的小道挡住了所有的大型车辆。
      望远镜保下来了,可是保下来的意义又在哪里呢。坐在气象研究室里的孙寿甡看着海边盘旋觅食的海鸥思索着自己和那架望远镜的命运。
      气象室为他安排的活简单又轻松,每日的工作仅仅是守在一台气象云图接收机旁边接收3次日本专业电台预报的卫星云图。自己坐在这里轻松悠闲地打发着日子,想到山头上的望远镜和大圆屋顶却在那里闲置锈蚀,心头坠入了铅砣。

                                            十、执著的追求
      孙寿甡在这里所有的看家本领只能是一次又一次地去找领导、写报告。回答是否定的。然而“不识时务”的孙寿甡不罢休:领导,我还是希望您能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观象台若是不运转不保养用不了多久就会烂掉的,那架望远镜还是很有价值的,能够做很多事情的。
      领导:这个我清楚,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锈也好,烂也好。现在全不关你的事,你现在要做的是,收回心来,如果你觉得眼下的活太少的话,可以学点海洋知识嘛,调整一下你的知识结构,这样对你的将来还是很有好处的。
      孙寿甡:领导,我也不想让您为难,您看这样行不行,不妨让我把两项工作兼起来做,这样我可以在不影响专业工作的情况下来保护保养观象台。
      领导:你不要忘记了,那个地方已经撤销了,再去摆弄就属于违法了。(口气一转)你能告诉我离我们最近的星星是多少公里?
      孙寿甡:(一愣,不解其意)您指的是什么星球?要是指卫星的话,就是月球了,它与地球的距离是384400公里,要是小行星的话,就是1937年发现的赫姆斯小行星了,它光临地球的最近距离是30000公里。
     领导:好了,我明白了,可是我要说的是,你不认为它们离我们太遥远了吗?我看你还是回到现实中来吧,回到海洋所里来吧,踏踏实实地做一番海洋科学工作,不是很好吗?
     孙寿甡上山了。
     他和气象研究室的同事们达成了一个私下的秘密协议,把那台卫星云图接收机搬到山上来,一边做着卫星云图的接收工作,一边看着观象台。
    他从家里搬来桌椅搬来床铺,在不误一日三次的卫星云图的接收工作之余,小心翼翼地踩着那个多年失修的摇摇晃晃的梯子来到楼上,电钮一揿,伴着轰隆隆的坦克履带碾过天空般的巨响,天窗开启了,他将望远镜对准了天空。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春夏秋冬。一边接收着卫星云图,一边进行着“违法”的活动,一边寻找着让违法变成合法的机会。可是人们显然是将这个已经撤销了的观象台给淡忘了,偶有一星半点同情的回音,也比天空的星星还要遥远。望着墙皮剥落阴潮泛碱的四壁,望着那台不断锈蚀的望远镜,孙寿甡心里时时泛起缕缕的苦涩。

                                     十一、柳暗花明的时刻
      孙寿甡最惧怕的是人和观象台就这样长久地无望地靠下去。直靠到人也老朽了,观象台也完了,两下同归于尽。于是便想起亲朋好友的劝告来。因他会写文章,又有个好人缘,杂志社的朋友劝他到杂志社去,至少可以编一编科普文章。也有刚开始筹建公司当老板的朋友,劝他到公司里闯一闯,他都拒绝了。
      倒是一位老师的位子让他动了心。青岛的一个中学的地理老师生了重病,一时半时回不到课堂上。当校长的老同学深悉孙寿甡在天文地理方面的博学,想让他当老师,可又怕他拒绝,便耍了个花招,先是让他帮忙代课,待时间一久,稳住了性子,就可以把他留下。
      在不影响观测的条件得到满足后,孙寿甡答应了。果如那个校长的预测,孙寿甡很快在课堂里和孩子们身上找到了感觉。
      当台下几十双黑幽幽的眼睛齐刷刷盯着他时,他便会感到一种神圣与庄严。小熊星座、天狼星座、双子星座、北极星、彗星、掩星,随着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与演讲,孩子们的眼睛眨动着,变幻着,内心的渴望感、神秘感一览无遗。他和孩子共同分享着自己的积累和创造时,感到的是从没有过的愉悦和欣然,这样的时刻真是妙不可言。有一个时期,他沉浸在这种美妙的氛围里了。就在他重新考虑比较自己选择的时候,却碰上了观象台的老台长王彬华先生。
      那一天下午,他到黄岛路菜市场买菜,年逾八旬的王彬华正夹挤在人群里,被来来往往的人撞得东倒西歪,孙寿甡上前扶了他一把。王彬华是在日本鬼子投降之后走马上任的青岛观象台第四任台长。孙寿甡以前听老一代的观象台的人讲过他。在他当任的十几年里,青岛观象台办的有声有色。颤颤巍巍的王彬华一看到孙寿甡,就叫了起来。显然他对观象台和孙寿甡的情况有所了解:老孙呀,你的事我早就听说了,真让你受苦啦。
      两个人都需要倾诉,都需要将窝在肚里的苦水向外倒一倒,于是便在拥挤的人群里,一边走一边谈。孙寿甡一直将老人送到家门。独自回山上时,不由地又品味起老人一些话来,突然心头一亮一紧。“老孙,你知不知道,青岛观象台曾经多么辉煌,它是中国天文海洋事业的发祥地哪。拆了太可惜了――简直是罪过呀。”
     孙寿甡扎进档案馆、图书馆,在一个巨大的海洋里,叩摸寻觅着青岛观象台历史文化的经经纬纬。

                                                 十二、追溯坎坷历史
      1869年德国的地理学家弗·黎希特霍芬男爵受德国政府的委派来到中国,他在对中国进行了详细的考察之后,向德国驻沪领事馆写出了一个秘密报告,称青岛胶州湾为全华北独一无二的最佳港湾:“显然胶州湾乃山东第一要地,经我德国占领,即可掌握山东省之权利。”
      德国人抢先走了一步。1896年,德国政府根据弗·黎希特霍芬的报告,派遣东方舰队司令狄特立希率领舰队来到青岛胶州湾又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测量、考察:“小而一片礁石,一片砂土,此后如何利用,大而铁路、航路、船坞如何设计,以与香港、上海竞争,逐条计划,以立日后建设之基础。”
      为了协调与沙俄诸列强的矛盾,德国人暗地里做了很多工作。如德国皇帝威廉二世与俄沙皇达成的默契是,德国人允诺并支持俄国人得到中国的另一个港口,即旅顺港,俄国人有条件地将胶州湾让给德国。一切准备就绪,就待找一个小小的借口了。
      1897年11月1日,山东曹州政管区内发生了两名德国传教士被害的事件。德国人期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德国政府以此借口命令东方舰队司令狄特立希率领舰队与14日突然出现在胶州湾内,跟着,以登陆演习为名,派出部队上岸,占领有利地形,发出通牒限令中国军队两小时内撤出营地,德国军队几乎不费一枪一弹便占领了青岛。
      1898年中德双方政府签订了《胶澳租借条约》,清政府被迫将胶州湾的部分领土租给德国使用99年。同年,德国人在青岛建立起山东第一家观象台――皇家青岛观象台。观象台的第一任台长梅尔曼博士带着他最初的梦想来到了青岛。1898年2月,青岛被德国人宣布为自由港,向所有国家开放。一时胶州湾里,舰船竞发,商贸兴隆。德国人从其中大受其利。
      梅尔曼博士领导下的青岛皇家观象台的业务以气象为主,兼做天文、地磁、地震。主要还是服务于军事和各国舰船的航运。在观象山东山头的一幢七层古城堡式的石砌大楼里镶嵌着一块汉白玉,镌刻在上面的一首德文诗叙说着它昔日的梦想:
                                 远离故土的德国人,在这异国的海滨,
                                 耸立起,这宏伟的建筑。
                                 用它向行驶在汪洋上的船只通报:
                                 风云何时骤变,暴雨何时平息。

                                      十三、中国第一个观象台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日本趁机派兵侵占了青岛,接管了德国在青岛的一切机构,皇家青岛观象台遂改为“青岛测候所”,业务沿袭德国人的建制,继续开展气象、地磁、地震工作,独独将天文给废止了。1917年中国参加了对德国的战争,因而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中国属于战胜国一方,德国是败军之国,按常理说,归还当年在德国人强逼之下租借的青岛给中国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了。
      然而在巴黎和会上的和约中,竟写进了让日本继续继承德国人的租借条款。消息传到中国,全国震怒,并引发了在中国意义极为深远的五四运动。可是北洋军阀仍不顾民意,电令和会上的中国代表:“在力争修改无效时,中国忍辱签字”。法国凡尔赛宫举行签字的那一天,中国留法学生从各地向巴黎云集,他们包围了中国公使馆,不许任何代表到凡尔赛宫去,一直等到签字仪式闭幕。和约的文本从而留下了一页极有历史意义的空白,也正是这一页空白,为中国收回青岛埋下伏笔。
      1921年冬,在华盛顿举行了九国会议,讨论中国拒签和约造成的山东悬案和今后各国对待中国的政策并签署了《九国公约》。迫使日本将青岛和胶济铁路沿线一切交给中国。胶济铁路交了,青岛也交了,独独青岛观象台不交,理由是中国人没有技术人员可以把这个台运转起来,而运转不起来的观象台将不能指挥管理胶州湾来来往往的世界各国船只,当然也包括美国的船只。这样各国的经济利益都要受损。日本人死咬住的这一点颇得其它国家的认同。可中国政府拒绝了。迫于无奈,日本人的最后一道堡垒是:中国只有蒋丙然先生能够胜任这里的工作,如果他来上任,观象台当交。正在上海家中养病的蒋丙然一听此话,第二天就上路了。
      世纪之初,毕业于上海震旦大学获得比利时国立双博罗大学博士学位的蒋丙然,是中国第一代名声卓著的天文气象学家。他在天文、气象、地磁、海洋方面造旨极深,当时已称名于世了。与他一同来到青岛的还有著名天文学家高平子和著名的气象学家竺可桢先生(竺可桢因故来后不久又离开了)。 
      德国人留下来的只有一些简陋的设备:一架折轴式子午仪、一台棱镜等高仪和自动计时仪。他们用这些简陋的设备将中国第一个观象台开创发展起来。 
 
                                               十四、辉煌的业绩 
      1924年8月1日,青岛观象台改用电流施放午炮,并于不久后废除了午炮授时,在中国首次改用电音报时器授时,同时增加了无线电授时,使授时精度比原先提高了许多。
      1925年,青岛观象台开始用现代望远镜观测研究太阳黑子。这是由高平子先生创建的,从而使青岛观象台成为我国现代太阳黑子观测的发源地。它为中国积累了最早、延续时间最长的现代太阳黑子的观测资料。
      1926年青岛观象台应邀作为中国唯一的代表,首次参加了世界第一届由国际天文学会、国际测地学会、国际地质学会和各发达国家共同组成的万国经度联测,取得了极好的成绩。万国经度测量委员会主席费什叶将军向中国政府致函称:“所测成绩优良,概各国所钦佩。”联测工作还标志着,青岛观象台由此开创了中国加入世界天文事业的先河。
      1928年,青岛观象台增设了海洋科,两年之后,由蔡元培、宋春舫、李石曾、杨杏佛、蒋丙然等人发起成立中国海洋研究所,决定由青岛观象台先行筹建青岛水族馆,从而成为中国海洋科学之源。
      1933年,青岛观象台又应万国经度测量委员会之邀,参加了第二届万国经度联测。自1933年10月至11月30日,历时两个月的时间里,共计中星观测68次,共观测中星438颗,接收无线电信号99次,又一次取得了令同行瞩目的成绩。
      当时的中国仅有3家观象台:青岛观象台、上海徐家汇观象台和香港观象台,号称远东三大观象台,然而上海徐家汇观象台控制在法国人的手里,香港观象台控制在英国人手里,只有青岛观象台为中国人所有。
      解放之初,观象台的气象部分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北海舰队接收,刚刚天南海北经历了炮火的战士几乎没有懂专业有技术的人才。王彬华台长和山东大学一起,为海军培养出300多名气象技术人才,最后充实到全国各地的气象台,成为新中国最初气象台的栋梁,并奠定了中国军事气象台的基础。
      小小的青岛观象台,不仅开创了中国天文之先,还涌出了一批名扬世界天文与气象界的大师,如蒋丙然、宋国模、李珩和高平子。由于高平子在天文观测和古代天文理论研究方面的突出成就,1983年,在希腊召开的国际天文学联合会第十八届会议决定,将月球正面东经87.8度,南纬6.7度处的一座环形山命名为高平子环形山。

                                             十五、坚守阵地
      小小的青岛观象台犹如黄河之源,它涓涓不息地流淌了多年。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当年的天文气象的涓涓细流,才形成以后那万里波涛滚滚的雄浑之流。
      优秀的前辈们在军阀混战、强邻逼伺的艰苦的日子里,创下了多么辉煌的业绩啊,以前孙寿甡也曾隐隐约约地听到过一点,可是并没有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可今天不同了。今天,他们一个个从历史的烟云里走了出来,成为他的力量和精神支撑。
      这是一笔多么丰富博大的文化与历史的财产呀,这又是他的希望所在,有了这么丰富的财产,他还怕什么。他为自己曾有过的念头感到羞愧,也感到后怕。他与在孤独期间向他伸出友谊之手的老校长辞别,老校长尽管遗憾,却能够理解,可是孩子们却恋恋不舍。在他们的眼里,孙寿甡不单是博学沉稳的老师,还是个单纯调皮的“大孩子”,每每讲完一章,“大孩子”便领着他们登上观象山实习。理论的东西在这里全都具体了,形象了,活了。当然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他们常常嘲笑领他们上山的“大孩子”小心大了,动作有时就跟那个偷地雷的鬼子差不多。可是“大孩子”刚刚把他们领到那个神秘浩大的天体边缘的时候,却要走了。
      学生:孙老师,您为什么要走?我们舍不得您哪。
      孙寿甡:我只是给你们临时代课,现在我必须回去做我的事情了。
      学生:孙老师,我们听说,您单位已经撤销了,干吗不留下来呢,我们不能没有你。我们问过校长的,他可是做过保证的,说你会留在学校的。
      孙寿甡:没有我,还会有别的老师来给你们上课,可是观象台没有我,就不行了,怎么说哪。这样说吧,如果阵地上没有士兵会怎么样?如果我就是这个阵地上的士兵呢?
      学生:您说您是个士兵,那么您的敌人是谁呢?
      孙寿甡:(哑然,不知如何作答)
      孙寿甡早早地上了山,他隐隐地感到机会来了。
      76年一次的哈雷彗星光顾地球了。彗星俗称“扫帚星”,它是太阳系家族中极小的天体,是由尘埃微粒冻结在一起的冰雪物质,天文学家称它为“肮脏的雪球”,可是这颗肮脏的雪球,给全世界的天文爱好者带来了终生难得的好机会,也给孙寿甡带来了机会。

                                             十六、哈雷彗星 
      由于彗星带着太阳系形成初期的原始信息,它对揭开太阳系的起源、演化和生命的起源都有重要的科学价值;另一方面,彗星等离子体同太阳风的相互作用,反映了行星际电磁场的性质,它还带着行星际空间的信息。这颗哈雷彗星具有高度活动的彗核、丰富多变的喷流、巨大稠密的彗发和庞大的彗尾,因而受到全世界天文学界的重视。
      上山的时间是1985年8月下旬,渴望已久的孙寿甡也许是过于急切了些,因为在那个时候,那颗小小的天体,距离这个地球或者说距离他这个海拔只有75米高的观象台还有5亿公里的样子。孙寿甡是带着一种迎年的心境来到观象台的。几天之前,一次青岛百年罕见的台风—9号台风袭击了这个城市,那个破旧苍老然而稳稳当当地运转了80年的大圆顶,在一阵骇人声响中离开了它的轨道。孙寿甡呆呆地看着那个几十吨重的倾斜变形的大圆顶盖子,一筹莫展。他无力无钱也来不及向有关单位求救,即使求救的话,有谁能来给一个早被废除了的“仓库”投资出力呢。有幸的是他在青岛港务局的哥哥帮了他的大忙。他的哥哥带上了十几个工人兄弟,用他们的千斤顶、木头支架和他们的肩头,硬是把那个大圆顶给塞了回去,虽然草草装上的大圆屋顶转动起来很吃力,可是能够凑合着使用了。孙寿甡清扫了大圆屋顶观测室四壁上斑驳翻卷的一朵朵小墙皮花,擦拭着地板和桌椅,修理了大圆屋顶观测室的旋转轨道。把轨道上那些齿轮和齿条全部重新调整了一遍。最后的工作是擦拭调试那架折光式天文望远镜。
      青岛观象台是中国近代天文科学之河的一个源头,在这个源头上曾经耸立起一代中国乃至世界天文学界的优秀科学家,可是今天有多少人还记得它曾有过的辉煌呢。孙寿甡幸运的发现了这个辉煌。这个发现给他带来了使观象台重新复出的希望。
      他开始给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万里写信,因为万里在1975年曾经来过青岛观象台。万里不但关心地问这问那,还登上观测梯,用那个大望远镜,对着土星看了很久。孙寿甡当时一直在万里身边。万里临行时,握着孙寿甡的手,鼓励他好好地工作。万里说,观天识地,是我们人类生活中多么大的事情啊。
      孙寿甡又给国务院副总理方毅写信,因为他知道方毅曾经管过科技,也给有关的领导写信,向他们呼吁,当然也给那位送文件下令撤销青岛观象台的处长写信了……
 
                                      十七、虔诚的心声
      孙寿甡给那位处长的信是这样写的:
      您好,我是青岛观象台的孙寿甡,想必您还能记得我。青岛观象台自1978年被撤销之后,我便来到中科院海洋所,被分到了气象研究室,在这个所里,我的工作仅仅是每日接收卫星云图。工作简单轻便得和进了养老院差不多。我“身在曹营心在汉”,怎么也放心不下那个小小的观象台,只好又回来了,一边给新单位一日三次地做着卫星云图的接收工作,一边守护一间空空荡荡的大屋子和那架天文望远镜。尽管如此,我也没有失去信心,我总觉得,青岛观象台还是有希望的,有价值的,也就是说,早晚它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当然,我深知,究竟在何时能够“重见天日”,与您的支持和关心是分不开的。我认为青岛观象台不但有它观天识象的现代科研意义,而且还有其它天文台所不具备的历史与文化意义。最近我查阅了一些史料,发现了以前我们所不曾知道的东西。
      1924年,著名天文学家蒋丙然、高平子和宋国模等从日本人手里接收过来这个观象台后,做了很多在中国天文史上所没有的开创式的工作,如太阳黑子的观测,国际联测和一些重大的特殊天象的观测工作等等。我现在完全可以肯定地说,青岛观象台不但是中国近代天文事业的发祥地,而且还是有关太阳黑子观测和特殊天象观测资料最为齐全的宝库,仅仅是发掘它的历史和文化的价值,就有很多很多的工作需要做。我希望您能够理解一个长年从事天文工作的人的心愿,尽快地帮帮我,也帮帮这个小小的观象台。如果您确实有难处的话,能不能跟有关领导说一说,先恢复观测也行。我可以不要任何待遇、任何职务、任何条件,只要能够进行基本的观测和一些正常的科研活动就行。
      希望您能够考虑考虑我的意见。也希望您能以天文科学的大局为重。这样,我们至少能对得住先辈,也不至于愧对后人……
      信,一封,一封,一封,没有回音。
      当然,孙寿甡更多的是给自己过去的同仁和天文界前辈写信,他的想法是将自己的声音变成他们的声音,这样声音就会大起来,影响也自然要大起来。当他开始整理这方面的资料时,才感到实际的工作量要比他预计的大得多。他吃惊地发现在中国有关天文科学方面的书籍是如此之少,一本据说是最权威的《中国天文史简编》竟是如此的贫乏苍白,全书除去对康有为、严复、谭嗣同、孙中山几个人的有关宇宙论简单的描述外,再就没有什么东西了。 

                                                  十八、初步的成果
      为了这事,孙寿甡曾专门拜会过天文界的著名学者陈展云先生。陈展云20年代曾与蒋丙然、高平子一同在青岛观象台工作过。陈先生告诉孙寿甡,自己正在写一部中国近代天文科学家的事迹。陈先生说,没想到,真要着手做了,才知道这项工作是多么艰难,有关资料少的可怜。就说成立于1928年的中央天文研究所吧,也很难找齐资料。在这个所里工作的老人还有不少,包括当年曾做过中央研究所总干事的丁文江,但这些人多数不是从事天文专业的。即使是那些做天文工作的也多是实用天文技术人员,他们所做的大都是寻星、导星、冲洗照片等等一些操作性工作。既然从他们身上都抠不出东西来,还能指望谁哪。说到这里,陈展云先生感慨的说,现在年轻些的,能有多少人知道青岛观象台过去的那段光辉历史?既然不知道,又怎样让人家来理解关注呢?
      孙寿甡得知,青岛观象台被撤销的消息,由中科院传达到了全国各观象台和天文台后,多数人反应很淡。认识孙寿甡的同仁最多也只有一丝丝的遗憾:哦,那个观象台没有用了,在区域范围没有代表性了,只有少数人比如像陈先生这样的人才感到痛心:不要说解放后青岛观象台为中国的天文事业做出了多少贡献,仅凭它自身的文化与历史地位,就应该有活下去的价值呀。
      很长一段时间里,让天文界里的同仁和专家来了解和重新认识青岛观象台,成为孙寿甡生活的主题。他将一个又一个的天文界的同仁或专家请上观象山,向他们诉说青岛观象台的过去与现在。所幸的是青岛独特的海洋环境与气候帮了他的大忙,每年有很多天文界会议在这里召开,有不少的专家和学者来这里避暑疗养。这样孙寿甡便能在看守着观象台那个圆型穹隆的同时,一次次把他们请过来。
      中国著名天文学家席泽宗来了,王绶琯来了,曲钦岳来了,上海天文台台长来了,北京天文台台长来了,紫金山天文台的书记和台长也来了……
      孙寿甡的声音微不足道,可是他将自己的声音和火一样的激情通过专家和同仁们传达出来,这声音就大了,力量也就大了。
      这前前后后,孙寿甡共奔波了5年。1983年4月,中国科学院数理学部和地学部联合下发了“关于恢复原青岛观象台天文工作的通知”。
      这一步对于青岛观象台的发展可以算是开创性的一步,它是一幢大厦的基石,有了这个基石,那幢被拆除了的大厦才能一层一层重新垒砌起来。

                                                  十九、观测成功
      到了1985年,上苍又一次成全了孙寿甡(实际上是一个必然)。在1985年到1986年哈雷彗星回归的国际联测中,他被任命为中科院赴西沙观测哈雷彗星观测队队长。
      哈雷彗星的观测,至少需要4个人:一个导星,一个记录,还得有从事整理和其它工作的。中科院为此从北京天文馆调配了7名工作人员帮助孙寿甡工作。可是临近观测了,那7名助手却没有来。以后才知道,他们的单位正在分房子,一时走不开。而这次观测对孙寿甡来说可就不同了。这也许就是青岛观象台获得“生命”的一次机会。
      没有帮手,孙寿甡的妻子便上阵了。两个年龄尚幼的女儿南南、君君,被妻子早早送给亲戚托管了。他导星,妻子给他当记录员和秘书,工作就这么开展起来。最初是在凌晨两点起来观测,到了10月份后,哈雷彗星与地球的距离近了些,夫妻俩便通宵达旦地观测了。
      哈雷彗星的观测取得了异乎寻常的成功。一个人的天文台,一个人的“台长”的观测水平和精密度竟超过了全国那些几十人的大台。
      上苍给了一次难得的机会,孙寿甡自然要抓牢,抓牢了,就等于抓住了命运。从1985年9月18日孙寿甡用天体照相仪拍到第一张哈雷彗星的照片起,他一直观测拍摄到1986年6月8日。
      近9个月的昼夜工作,孙寿甡一共有210组精密定位数据被设在美国的国际哈雷彗星联测中心采纳使用。根据该中心1986年公布的1982年至1986年采用的全世界100多个天文台提供的观测数据:青岛观象台排名为世界第五,在中国排名第一。
      按照国际哈雷彗星联测中心的规定,一次观测的数据要保证在48小时内电传到设在美国的定位观测网中心,然后这个中心再根据世界各台站提供的数据进行整理取舍,以便随时修正哈雷彗星的运行轨道,以此来保证地面观测和飞船逼近探测彗星的成功。规定要求的时间如果不能保证,数据当作废。
      最初的观测过程中,孙寿甡只有妻子一个助手,因而他不仅要导星、做记录、冲洗拍摄到的精密定位照片,还要连夜蹬上自行车跑到海洋所向总部发出电传。1个多月后,北京的那些助手们才分房结束来到观象台。

                                  二十、寻找“复台”的途径
      1989年3月,孙寿甡作为主要完成人之一的《哈雷彗星的观测与研究》获得了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一等奖。翌年又获得了国家自然科学三等奖。
      那是卯足了劲的10个月,当时孙寿甡心思并没有搁在“大奖”和“赞誉”上,他只是想证明一个事实:青岛观象台的观测环境不比紫金山天文台差,也不比全国其它任何天文台差,证明了这一点,青岛观象台就有真正恢复的那一天。他清楚,一个观象台是不能仅靠历史和文化生存,它必须还要有崭新的一天。
      哈雷彗星观测的成功,给他带来了希望和光明,也给他带来了恢复青岛观象台建制的“野心”。他的“野心”也许是膨胀的太快了些,和现实形成了很大的反差。当他离开了那个暂时的轰轰烈烈的战场,又回到冰冷而空寂的大圆顶房子后,一切似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伴着他并同他一齐黯然伤神的世界。
      孙寿甡只有不断地向有关单位、专家和同仁继续呼吁、求告。人家告诉他说,该说的都说了,看来事情的关键在当年去青岛送“撤销”文件的那个处长那里,当年青岛观象台的撤销就是他一手操办的,专家呼吁再多再强烈,最后还要在关键人物那里落实,解铃还需系铃人嘛。只有他的工作做通了,便一通百通。
      孙寿甡只好硬着头皮来找那位处长了。那一年天文界学术年会在青岛举行,孙寿甡得知那位处长也来了,便早早地跑去找他。那时会议还没有结束,他便独自在门口等候,看着门里一些熟人熟面,孙寿甡的心绪很是复杂,本来他应该与他们一起参加年会的,可是现在却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听着一阵阵掌声和笑声波浪一样传出来。
      事先,孙寿甡和一些与那位处长相识的同仁反复研究分析过,总觉得希望还是存在的。那一纸撤销令下的过于匆忙过于草率,有关领导显然认识到了,尽管他们没有公开说明,可实际上等于承认了。因为他们不但恢复了孙寿甡的观测权利,让他当上了中科院赴西沙群岛观测队队长,还给这个实际上根本就不存在的观象台配置了性能优良价格昂贵的广角天体照相仪。这一切都足以说明,孙寿甡这几年的工作没有白做,专家们的工作也没有白做。

                                   二十一、微弱的呼吁
      为了这次行动能够成功圆满,一大早,孙寿甡的妻子就上了海货市场,螃蟹、大虾、海鳗、虾虎、香螺、蛤蜊等等买了一大堆活海鲜,就等着把那位处长请进家门了。
      会议终于散场了,孙寿甡远远的看着夹在人群中的处长,他迎了过去。处长看到他时一愣,说:你也来开会了。孙寿甡说,处长您忘记了,我已不是天文界的人了。处长若有所悟的“哦”了一声,便无话。孙寿甡也不知从何说起,幸好手中一摞早已打印好的呼吁恢复青岛观象台建议的材料帮了他。他说,处长,谢谢您对我的关怀和支持,要不是您,青岛观象台是绝不会取得这么好的哈雷彗星观测成绩的,今天我是专程来给您送有关恢复青岛观象台建制的材料的,我想青岛观象台的建制恢复,还得依靠您的支持……
      处长把那份材料拿过来看了一眼,抬头再看孙寿甡时,目光里已似有愧疚。他吞吞吐吐地绕着圈子,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却始终不涉“正题”,也不再正视孙寿甡的目光。直到孙寿甡要向他道别了,他才说:老孙,这几年也真难为你了,可是我只能告诉你,青岛观象台的撤销,不是我一人能定的,它是由院务会定下的。我看这事现在就这样吧。
      孙寿甡懊丧地往回走,路上他突然想到,自己也许太紧张了,竟然把请处长到家里坐坐的事情给忘了。
      门票印好了,钱箱准备好了。文化、商业、税务等有关单位的一切手续都办好了。连帮手也请来了。青岛观象台在艰难地走过了它第十个年头之后,开始了它有史以来有偿服务的第一天。所谓的有偿服务不过是两元一张的门票,也就是说,花上两元钱,买上一张门票,不但可以走进大圆顶观测室使用那台望远镜观测任何一个星座,还可以得到有关的天文知识,了解这个已有近百年历史观测台的故事。
      那个本来就打满补丁、伤痕累累的大圆顶尽管还能步履蹒跚地行走,可是1985年8月的那场9号台风,给了它沉重的打击。一逢下雨,便像个漏斗。它让孙寿甡几乎用尽了家中所有的家什:脸盆、水桶、罐子,有时甚至连盛菜的汤盆也用上了。孙寿甡数过,那些大大小小“漏水管儿”,最多能达到30多个,每到下雨天,孙寿甡和他的妻子便忙得不可开交,他们需要不停地向外倒水,擦地,还得想法生起火来,驱赶观测室里的潮气,以保证那台披上“雨衣”的大望远镜不被潮气侵蚀。孙寿甡算了一笔帐,想要较彻底地维修保养一下这个大圆顶室,至少需要5万元人民币。

                                              二十二、以台养台
      那个时候,资金短缺的压力显然不是冲着孙寿甡一个人来的,很多科研机构都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关头。大锅饭打破了,旧的运行体制改变了,要想活下去的话,那只有适应新的东西。
     “人家有名有姓的单位都死活难料,况且你这个地方哪。”孙寿甡去找上面的领导讨办法时,领导这样告诉他。
      孙寿甡只有依靠自己,他想来想去,想到了向社会有偿开放的这条路子
      实际上在选择这一步之前,孙寿甡还有过一些机会,比如,临沂一个个体养蝎大王,被他朋友介绍了来,转了转,看了看,便看中了这个地方。青岛观象山虽在城市之中,却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观象台四周的一些阴暗潮湿的半地下室式的房子,非常适合养那些市场看好、价格一涨再涨的小动物。他几乎马上就决定和孙寿甡合作养蝎,利润是四六开,也就是说,孙寿甡可以坐在那里,在丝毫不影响业务的情况下净拿百分之四十的利润,可是孙寿甡犹豫了一阵子后拒绝了。他觉得这样做有损于青岛观象台的形象。不管怎么说,这里是个科研单位,科研单位到处是爬来爬去的蝎子成何体统?
      平度又有一家养蘑菇的专业户来找他合作,他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 不久,一家赫赫有名的乡镇企业的负责人来到青岛观象台,这位负责人楼上楼下转了转,有前后左右看了看,也不管孙寿甡什么意见开口便说,行,我看还是你来跟着我打天下吧。
      这位乡镇企业的负责人是一位好心的老同志给“牵”过来的。老同志家就住在观象山附近,每早都要上山锻炼,久了,便于孙寿甡熟了,便有了恻隐之心,于是总想方设法利用他的一些关系来为孙寿甡摆脱困境。这天,他终于给孙寿甡钓来了一条“大鱼”。孙寿甡心有所动,一是出于对老领导的信任,二是“科研与企业联姻”在社会上叫的正响,“联姻”也确实使不少科研单位和企业都得到了好处摆脱了困境。可是我拿什么来与企业联姻呢?
      孙寿甡问老领导:我只有太阳黑子的资料、哈雷彗星的资料和一些特殊天象的资料,人家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吗?老领导说,现在哪有企业会要你的这些资料,他看中的是你这个人。
      看中了我这个人?孙寿甡更觉不解了:我这个人有什么用,我到他那里能干什么。老领导说,让你来搞管理。你有所不知,他这种人就喜欢你这样的人来帮他搞管理,你人老实,认真,又有一手好文笔。

      你来我往,交谈了几次,“联姻”的条件都摆清楚了,孙寿甡被老板一口就敲定了个总经理助理,以后他才知道,所谓的总经理助理不过是个新闻报道员兼给领导写各种稿件的秘书。这家企业为此偿还给他的好处是每年年底向青岛观象台提供3万元人民币。
 
                                             二十三、艰难的对话
      正式联姻合同在一家星级饭店签约。双方就要签字时,孙寿甡突然向他的新老板说,对了,我还要加一个条款。大家以为他想再添加什么利益条件。孙寿甡挑词拈句地说,我要加一条,任何时候,任何条件下都不影响科研与观测的条款,你们看行不行,当然你们也可加进一条,我都想好了:因科研与观测而耽搁的时间将用其它时间如数补回来。
      众人愣了一会都笑了起来,那个老板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双肩颤抖不已:“好,好!”他说,“就凭你这个敬业的劲,这一条加上,不过后一条就免了。”晚上所有的人都喝多了,孙寿甡也不再顾惜因做过脾切除手术不能饮酒的身体而多饮了几杯。那个喝得面红耳赤的老板勾勾手把孙寿甡叫过来,问道:“兄弟,我倒是问问你,那个大家伙真的对你还有用?”孙寿甡说,“是的,是有用。”
     “那么我来问问你,这么一堆破烂算是你的什么?”
      孙寿甡本来想说,是我的生命,可是突然觉得与他这样说不妥,便选择了个较普通的词说,“是我的家产。”
     “好,就算是你的家产吧,那么它究竟都有些什么用处呢?这样说吧,我们企业是做火腿肠的,做火腿肠就得有工具,有绞肉机,有包装机,那么你那个大家伙对我们又有什么用呢?”
      孙寿甡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很是认真的解释到,“比如说,太阳黑子的观测吧,通过观测得来的资料,便可分析出太阳的很多变化,分析出太阳系的一些相互间的影响。太阳黑子对我们地球的影响是很大的,比如说他对农业生产、疾病、气温、胎儿的发育以及通讯和航天事业都有影响……”
     “这个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万物生长靠太阳嘛。我只是想问问它还有什么别的用处。”
       孙寿甡举出一些特殊天象的观测的意义。讲到了彗星和小行星,他尽量避开一些专业上的深奥的词汇,选择一些通俗的让新老板能够听得懂的语言来讲。他说,“比如目前世界上对彗星和小行星的追踪观测吧,这项工作对我们来说意义就非常重大。”
      “大到哪里?”
      “大到关系到我们这个地球的存在与毁灭。”
      “嗬咳,有这么严重!”
      “是的,这样说吧,目前,已发现的太阳系小行星就有两万多颗,主要分布在木星与火星之间。这些小行星,对我们这个星球就有威胁。当然,对地球的威胁主要来自近地小行星,如阿波罗小行星群,直径大于500米以上的近地小行星就有一万多颗,荷兰天文学家奥尔特曾提出了彗星和小行星的起源假设,他提出在太阳系边缘……”

                                           二十四、道不同也相为谋
       老板打断了他的演说。“我是问你这些东西对我们这里怎么着啦。”
       孙寿甡仍不识时务地说下去。他说,“那个荷兰人曾假设太阳系边缘有一个原始彗星云,它含有一千亿颗彗星,在太阳系绕银河转动中会遇到其它恒星和分子云物质,而某些彗星受到影响就会被抛入太阳系,成为我们能够看见的彗星。”
     “不就是看见吗,又有什么关系哪?”
      “当然有关系。1737年、1862年就有两颗彗星分别从345万公里和75万公里处掠过我们的地球。”
      “咳,这不远着来嘛。”
      “实际是不远的。5亿年内地球上已经有过6次物种大规模的灭绝,都与这些小天体有关。其实真正的危险来自我们还没有发现的小天体,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哪一个小天体会在哪一天向我们袭来。直到今天,天文学家只找到了100颗左右的小行星,也就是说还有99%的有可能给我们造成灾难的小行星没有找到。”
      “那么说,这样的找灾星的活动跟你那台机器还有关系吗?”
      “有。1985年倒1986年间的哈雷彗星的观测我就参加了,给国际联测中心提供了不少数据呢。都是用我那台望远镜做的。”
      “即便它让你给发现了,又有什么用呢?用导弹把它打下来,让它别砸着咱们这里。”
      “首先是发现,然后才是预防。科学发达了,办法就有啦。”
      “说近一点,说具体一点。”
     “比如说小行星定位吧。”孙寿甡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上画着:“这是火星轨道,这是木星轨道,他们之间就有很多小行星,需要随时给它定位,观察出它们的运动规律,不然的话,飞船上天,不了解这里的‘地理’情况就可能碰头,再比如观察月相,还可以找出青岛大暴雨发生的规律哩。青岛每年夏季的下弦月到上弦月之间,大暴雨出现的几率较多,原因可能是这个期间月球和太阳处于地球的同侧,对地球大气的摄引力较大……”
     “好了,好了,咱们喝酒吧,我原先还考虑让你丢了那个该死的地方,跟我去提包哪。”
      一番酒后之言,预示着两个人的距离,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是为了那个大圆屋顶,为了那台天文望远镜,孙寿甡忍了,认了,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为那个老板工作,为他出谋划策,为他跑东跑西甚至也下到车间里参与管理并和工人师傅们一起做工。他当然希望这个企业好了,企业好了,他也就跟着好了。
 
                                          二十五、不能丢弃的“家”
      孙寿甡参与那个企业的管理工作不到一年,企业便因种种原因面临崩溃了。墙倒众人推,一时间四方讨债的纷纷上门,给这个企业出了近一年力的孙寿甡眼看着计划又泡汤了,心中悲愁难言,所幸的是那个老板还够义气,还没有忘记孙寿甡,在自己行将不保之时,签了张支票,将所剩不多的几万块钱兑现给他。
      孙寿甡把那张支票拿回来,在观象台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压了几天,也看了几天,最后还是决定给人家退回去。他给人家退回去的原因,一是觉得此时花人家这笔钱有点乘人之危的意思;二是觉得不舒服,用这样的钱修了观象台,让人知道后会怎么看哪。他斗争了多日,还是将那张支票给那个企业家送回去了。
      在海里趟来趟去,最后他终于找到了有偿参观这个路子。他觉得这样的路子是个正路,可是正路却没有给他带来希望。虽然营业之前,报纸和电台都做了报道――实际上是一种呼吁,可是来参观的人还是很少,第一天只来了三四个参观者,第二天来了两个,第三天晚上只来了一个小女孩,由她的母亲带着,进门就嚷着要看很多星座。女孩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可是天文知识却多得与她年龄不相称。在观测梯上,她一会要孙寿甡将望远镜对准南面的猎户星座,一会又让他将望远镜对准西北方向金牛星座旁边的昴星团:你看,那个昴星团多么像一把撒到天上的水晶呀。金牛座的A星真的像神话故事里的金牛的眼睛呢。
      那个晚上,孙寿甡高兴地满足了女孩的要求观测很多星座的愿望,他尽量地用生动形象的语言给他讲这讲那。临走,他叫住了女孩的母亲,把两元的门票还给了她:拿着吧,我们对真正的天文爱好者是不收费的,欢迎再来。
     孙寿甡和妻子在一周后结了一次帐。他们左算右算,将特殊天象的参观人数加足了(一般性情形下,在特殊天象如哈雷彗星或日月食的观测时期,常常会有大批的参观者蜂拥而至),结果得出了一个不大乐观的数字:若是仅靠门票的收入来实现大圆顶观象台的维修的话,至少需要10年。
      但是,青岛观象台的运转一天也不能停,观测一天也不能中断。观测中断了,运转停止了,这个已失去十几年而又挣扎了十几年的观象台建制的恢复就没有希望了。建制不能恢复对孙寿甡来说,只有两条路,继续挣扎下去直到再没有任何气力挣扎了,或者彻底丢开这个伴了他几十年的“家”。能丢开吗?
      他几乎是从没想过。也不能想。

                                           二十六、坚韧的“河流”
      所幸的是,孙寿甡有一批爱好天文的朋友和能够理解和支持他的家人。大圆顶观测室和那台望远镜在朋友、家人的帮助下,靠着“百家饭”和“星期六义务劳动”来支撑着维系着运转着。常常是这一家送些地砖瓷瓦那一家送些木料油漆。孙寿甡的哥哥和一帮子工人兄弟更是无偿地贡献出他们的劳力,这些人和孙寿甡一起组成了一个维持青岛观象台运转的队伍。有时坐在观测梯上的孙寿甡会不由地想起,这一切也许就是命。前提是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青岛观象台有一条像河流一样的历史,有一条由很多科学家或科技人员共同编织的链条,它从过去一直延续到今天。无论世界怎样变化,无论时代怎样更迭,无论社会怎样纷乱不平,这条河流都在以它特有的顽强在时代的夹缝中曲曲折折地流淌着。
      第一个走上青岛观象山的是中国第一代天文学大家蒋丙然先生,他也是唯一一个由中国人自己掌握的观象台的台长。他带领高平子、宋国模等气象天文学家,为创建中国第一个观象台立下汗马功劳,可是他自己的命运又如何呢?他从日本人手里夺回中国人自己的观象台,并将它引向世界天文气象科技之林时,并没有得到应有的荣誉。他从日本人手中收复中国自己的观象台时,曾受到日本人的重重阻挠,而统治山东的军阀张宗昌对此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个日本人竟在已为中国所有的青岛观象台赖了两年之久。日本人刚去,蒋丙然便以通敌罪遭到逮捕,原因是涉嫌用电报向正欲北伐的国民革命军通报军事机密。其实这是个天大的笑话。由于无知的军阀弄不懂气象电报密码和军事电报密码的区别,蒋丙然差一点以通敌罪被枪毙,若不是蔡元培等人极力解释和多方营救,一代天文大师早就不在人间了。
      军阀争权夺利,战火纷纷,自然没有人来管这家由中国人接管的观象台,购置仪器图书资料的经费几乎分文没有,薪水也不能保证,常常拖欠一年半载才发一回,有时只好从离职人员最后的薪水里扣出一部分给那些正在一线工作的人员。张宗昌盘踞山东,将钱币一律改成军用票,抗拒不用的一经发现立即枪决,商人只好以抬高物价来抵制由此而来的通货膨胀。军用票到了后来越发越滥,便如废纸一般了。观象台的科技人员无法度日,便在山上开荒种地来维持生计,维持着天文与气象的观测与预报工作。
      抗日战争胜利之后,新上任的青岛观象台台长王彬华率领一些技术人员,将几乎被战火毁为废墟的观象台重新建立起来继续开展天文与气象的观测工作,解放前夕,物价飞涨,生活大都不能保障,有的技术人员宁可到外边拉车挣钱糊口也不下山,也不中缀观测。

                                               二十七、气象学家的精神
      解放之初,青岛的新主人――青岛军管会的军代表登上了观象台,问台长王彬华继续开展工作有什么难处。从国民党时期过来的王彬华有些疑惑,他不知道一个新政权对科学事业会有什么样的态度。军代表鼓励他说,你有问题尽管提,我们能够解决的就一定要解决。王彬华说,眼下的仪器设备尚好稍加整治就能够工作,只是观象台办的4份天文气象月报要停刊了。军代表问:这4份月报很有用处吗?
      王彬华说:是的,从气象和天文事业来说,它是很有用处的,它是我们现代和将来分析弄清气象、天体和海潮的基础。再说,我们还得凭着它与国外观象台交换资料,我们要是停刊不再寄了,人家也不给我们寄了,资料交流也就中断了。军代表沉吟着。当时,一个刚刚拿到政权的国家尚没有货币,货币便是小米,而那个时候上上下下尚需要勒紧腰带来建设新中国。“好吧”军代表终于下了决心,“月报就继续出吧。”
      在这条河流里不但流淌着中国天文气象科学家的精神,也流淌着外国天文气象学家的精神。
       1937年随着日本占领军一起来到青岛的正木史人、广田洋一和吉波良一都是刚刚从东京帝国大学气象与天文系毕业的大学生,他们和侵略军一起从中国人手中夺下了青岛观象台,并将此更名为青岛测候所。战争时期,测候所理所当然地成为侵略战争工具的一部分。1945年随着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青岛的日本占领军也崩溃了。可是正木史人、广田洋一和吉波良一并没有随着战败投降的军队回到日本,却选择了继续留在青岛观象台。饱受日军践踏、蹂躏、杀伐的青岛人正为复仇寻找一切机会,他们发现了还住在青岛观象山下日侨公寓里的3个日本人,一些附近的老百姓悄悄地准备好木棍、铁锹和大刀片,一旦有机会就会把3个日本人剁成肉酱。这3个日本人的行为令前来接管青岛观象台的王彬华颇感不解。他问那3个日本人:你们的人都回去了,你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这3个日本人回答说:气象天文的观测不能中断,一旦中断,资料就不全了。
      当时刚刚上山的王彬华手无良将,临时征召的几个人大都不是专业人员,于是他灵机一动,问:那么你们可以帮助我培训技术人员吗?3人诺诺。以后形式更加严峻了些,附近的老百姓开始在日侨公寓的大门埋伏守候了。王彬华便将3个日本人安排到山上的一个已经废弃的地磁室里。两年后,新一代的中国天文气象观测人员已经成熟了,可以独当一面了。那3个日本人才回了日本。

                                                     二十八、保护观象山
      在建制恢复、恒星回归到自己的轨道的最后的年头,孙寿甡守卫保护的领地已不独是观象台那个大圆屋顶了,范围扩大到了整个观象山。
      80年代最后的几年里,人们突然又重新发现了土地的价值。越来越热的房地产业,让一个又一个城市发起了高烧,市区的好地角几乎与黄金美元、人民币成为同义语。于是有一些人,也包括当年曾有意遗弃这个地方的人也来到了观象山。他们发现这个地方的极大的商业价值,便开始打这个地方的主意了。有一些单位里的无房户也来凑热闹了,他们长期分不到房,终于“造了反”,登上观象山,占领了观象台的四边裙房,裙房有一些过去曾是研究观测室,尽管无力恢复,但也大都属于“文物”。
      一批又一批的房屋开始在观象山的四周和边缘地带悄悄地耸立起来,这让孙寿甡感到了威胁:观象山不保,安有观象台?
      很长一个时间里,他开始四处呼吁,市委、市政府、人大、政协、园林局、环保局、文物局,能跑的地方孙寿甡都跑遍了,他将青岛观象台近百年的历程和它为社会人类所做的贡献写出来,到处散发,他要让社会都知道,观象山不能侵占。
      孙寿甡还与北海舰队海军基地气象台联起手来,共同“御敌”。解放初期,青岛观象台被海军接管后,天文一块切给了紫金山天文台,地磁、地震切给了中科院地球物理研究所。因为历史上属军事接管,从某种意义上,观象山也可以说是军事区域,抵御的力量也就强大了。
      1987年10月,中国第一座大型天文纪念碑——万国经度测量纪念碑在观象山上落成了。纪念碑的主体位置,便是当年第二次万国经度测量时所用的中星仪标杆位置。整个主体由花岗岩构成,主体高6米,顶部嵌着一个由黄铜铸成的地球模型,表面铸着凸起的经线和纬线,球的极轴与地平线的倾角为三十六度零四分,即碑体的地理纬度。碑体上的“万国经度测量纪念碑”的遒劲有力的字体出自己故著名天文学家张钰哲先生之手。
     万国经度经度测量纪念碑是孙寿甡充满智慧和灵性的“作品”。也许这一切都是天意。这一年年初,孙寿甡看到有人拿着皮尺在大圆顶观象台前面的空地上量来量去。当他知道要在这里盖宿舍楼时,不禁心焦如焚。就在这时,孙寿甡听说了青岛市政府要美化装扮全市十个山头的消息,他知道机会来了。他突击了一个昼夜,拿出了建设万国经度测量纪念碑的方案和有关资料,之后,便开始了“秘密”行动。他先找了市里一些“名流”,让他们和自己一起游说园林、旅游和市政建设等有关部门。恰巧,孙寿甡的设计方案与建设部门的思路不谋而合。于是,一切都变得出乎意料的顺利了。

                                                二十九、最后的恳求
      几年之后,孙寿甡又在大圆顶的旁边,建起了800平方米的子午仪观测室,仍然还是他一个人的“作品”,无论是跑计划、申请、地皮、执照等等一应手续还是具体施工都是他一个人。当然这是后话了。
      有一天,他正在观测太阳黑子,妻子急急火火地跑上山来,告诉他,家让人家抢占了。他跑回家一看,所有的东西全让人家给掀了出来,而抢房的新主人正集合了一伙人坐在他的家里,做出一副誓死捍卫领土的样子。
      房子是单位在多年以前分配给他的。只是在他搬进之前,曾给一对年轻的夫妇借住过一段。不久之后,那对夫妇办好了出国深造的手续交出了房子,孙寿甡才正式搬了进去。没料到,他们从国外回来休假的功夫又想起了这个房子,任何人没打招呼就闯了进来。孙寿甡家里的桌椅板凳盆盆罐罐全被掀在走廊里。孙寿甡压住火气按着自己一贯路线来走。他首先去找有关部门的领导。可是找来找去领导竟无力解决,最后只得让法院来解决了,没料到抢房的人竟起诉在前,先他之前向一家区级法院递上了起诉书。一桩简单明了、黑白分明的案子最后以孙寿甡的败诉告终。孙寿甡只好上诉一级法院。公道讨回来了,可是败诉的一方任你说破嘴唇也不搬出。
      最后,孙寿甡哥哥单位的一个工人朋友来到观象山,问道,当初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孙寿甡说:是不宣而战,抢进来的。朋友说,那不就简单了,你抢回来就是了。
      孙寿甡违背了自己一生做人的原则,用力量将自己的房子抢了回来。
      公道是抢回来了,人却寒了心,他觉得自己可怜,家尚保不住,何谈什么观象山观象台?
      他拿起了呼号求救的笔,眼下除此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敬爱的科学院领导:
      我是原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的一名天文工作者,名叫孙寿甡,感谢你们对我的关心和帮助,在你们的关怀下,青岛观象台恢复了观测工作,并取得了哈雷彗星的国际联测、哈雷彗星大尺度结构的观测和其它一些特殊天象观测与研究的好成绩。可是由于建制没有恢复,很多工作没法理顺。
      由于大圆顶观测室长年失修,轨道变形,随时都有脱轨倾覆的危险,而仪器室和办公室的门窗檐板朽腐,墙皮剥落,一片破败景象。我所能做的仅是小修小补,勉强维持运转。青岛观象台撤销已经十几年了,十几年来,业务开展、对外联系、房屋修缮、仪器维修、接待参观、清理卫生都是我一个人……敬爱的领导,我已年过半百,许多都有力不从心的感觉,那个14米高的大圆顶观测室如今我很难再爬上去了。我担心长期这样下去,青岛观象台将会自行消亡。
      敬爱的领导,为了青岛观象台的历史和文化地位,为了它现在仍在进行科研科普活动的价值,望你们伸出手来,让我们一同来挽救它。

                                               三十、不寻常的天文学年会
      1990年年底中国天文学会年会。地点:北京。
      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年会,在这一次年会上,一个小小的观象台的恢复成了会议的重要内容,不少人开始重新来看那个面色黝黑、双鬓染霜、双目虽呈疲惫但眸子深处总闪着一股灼人光泽的孙寿甡了。从1978年青岛观象台的撤销到1990年年底,孙寿甡一个人为了一个台已经奔走了12个年头。12个年头,他一个人是怎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一想便会把人吓一跳。
      1826年德国东部的文化小城德绍,一个颇有些名气的药剂师和植物学家施瓦贝,对天文学发生了兴趣,他听从了哥廷根一个天文学界的朋友的劝告,在自家的屋顶上草草地搭起一个小圆屋顶观测室,架起了两架小型折射式望远镜,他将两架望远镜对准了太阳。每日,他将观测到太阳黑子的结果,都进行编号、整理。一日、一日。施瓦贝将这项单调的工作一直重复了18年。1843年,施瓦贝将自己的观测结果写了一篇短文寄给了德国的“天文杂志”。他在文中说,从我以前每年寄给你们的观测记录来看,已经证明了太阳黑子存在着一个确定的周期性。而今年的观测结果更证明了这一点。
      这篇记录着作者18年足迹的观测报告没有引起天文界的重视,可是施瓦贝没有气馁,在他自己搭起的小观测室里,继续将他的天文折射式望远镜对准了太阳。1851年,德国的一位大学者发现了施瓦贝,他在自己主编的巨著《宇宙》的第三卷中,公布了施瓦贝从1826年到1850年连续25年的太阳黑子的观测记录,从此才引起了学术界的轰动。
    施瓦贝太阳黑子周期性的发现,轰动了整个欧洲,正在英伦三岛钻研天文学的卡林顿受到了施瓦贝的鼓励,也在英格兰南部雷得黑尔为自己建造了一个天文台,将一台11.43厘米的望远镜对准了天空。全力观测太阳黑子。卡林顿的研究目标有两个:一是通过测量太阳黑子的日面位置来确定准确的太阳自转周期;二是研究太阳黑子在日面纬度上的分布情况。从1853年11月起,到1863年,卡林顿用那架望远镜从不中辍地对着太阳看了10年,取得了成功。他在名为《对日面上黑子的观测》一书上,宣布了两项将影响世界天文界的重要发现;第一,他发现了太阳的自转周期并不是固定不变的,它是随着日面纬度的不同而变化的。第二,卡林顿发现了太阳黑子群平均纯纬度在11年周期中有很规则的变化。这种明显的规律性被以后的德国天文学家史勒证实。从此,在天文学史,太阳自转周期的测定被称为卡林顿定律,而黑子群纬度分布规律称为史勃勒定律。
          
                                          三十一、默默而又闪光的30年
      自从伽里略首先使用望远镜来观测太阳黑子以来,科学地观测太阳黑子便开始了,一代又一代天文学家,像一串无限延伸的链条,将太阳黑子的观测和研究不断推向新的领地。
      在东方,在青岛观象山那个“没名没姓”苍老破旧的大圆顶观测室里,孙寿甡的太阳黑子的观测日复一日地进行了30多年(文革期间,也没有中辍。与他一同观测的还有赵怀亮、周兴海先生),并按时地将每一次的观测资料邮往紫金山天文台。
      今天人们已知太阳黑子的多少对大气环流、气温高低、台风频数、旱涝灾害、地震次数、火山爆发、细菌繁殖、疾病流行、胎儿生长与死亡等都有影响。已知太阳黑子的活动区外,还有叫做光斑、耀斑等高热活动区,它与太阳黑子的大小、多少有密切的关系,从而影响着人类的通讯,航天事业。
      孙寿甡的工作只是观测,只是让所观测之流汇入到中国紫金山天文台乃至世界的太阳黑子的研究与科学的大江大河中。当然不曾中断的还有特殊天象的观测和研究,如掩星、日食、月食、哈雷彗星和后来的彗木相撞等等。
      不曾中断的还有那个大圆顶和那台大望远镜的保护。由于孙寿甡的努力,1990年5月24日,青岛市政府发布的《青岛市城市风貌保护管理暂行办法》的文件中,青岛观象台的大圆屋顶和它周围的裙房已经被市政府列为青岛市城市风貌保护管理的重要保护点。
      不曾中断的还有难以数计的科普工作。青岛观象台是青岛市和山东省唯一的一个观天识象“窗口”,一个城市和一个省的天象疑团和有关问题都有汇集到这个窗口。当然对孙寿甡来说,他希望让更多的人在了解天文天象的基础上也不断地了解这个仅存的“窗口”。从1978年青岛观象台被撤销的那一天到现在,孙寿甡仅在他的大圆顶观象台里接待的前来参观、学习、观天识象的领导、工人、学生、记者等等就有一万五千多人次……。
      有多少专家和同仁一想到这些便禁不住泪水盈眶了,他们在这届年会上,将关注的目光投向了孙寿甡,北京天文台首先向孙寿甡伸出欢迎之手,紫金山天文台也心绪复杂地伸出了他们的手。
      当初来青岛宣布撤销青岛观象台的那位处长已经离任,新上任的年轻的处长,很快就成了孙寿甡的朋友。他为这个久经磨难,而又百折不挠的汉子出谋划策,奔走呼吁,并向有关领导游说。

                                               三十二、浩渺星空
      一切条件似乎都具备了,成熟了,可是被折腾怕了的孙寿甡仍放心不下,在大会开幕前一天的晚上,又一次写了一份呼吁书,让来参加大会的专家签名。北京天文台名誉台长、学部委员(现在叫院士)王绶琯签了。南京大学校长、学部委员曲钦岳签了,陕西天文台荣誉台长、学部委员苗永瑞签了,著名天文学家、学部委员席泽宗签了,著名天文学家、学部委员苏定强签了,著名天文学家、学部委员熊大润签了,北京天文台台长,研究员李启斌签了……那位处长也签了。
      孙寿甡是在宾馆的电梯上碰上那位处长的,当时,他正准备到楼上的客房里去找一位专家签名,一进电梯,同正向外出的处长碰了正着,他颔首笑笑,处长也颔首一笑,两人的目光旋即躲开,又迅速地碰撞在一起。电梯复又上去了,处长问他:你是不是正进行青岛观象台复台的联合签名。孙寿甡说,是的。处长说,都签了吧?我想现在所有的人都不会拒绝签名的。孙寿甡说,还没有全部签完,我还得跑一跑。说着,便从包里将那摞已签了很多专家大名的报告拿了出来。看着处长。电梯已驰过孙寿甡要上的楼层,可是他没有要下的意思。处长犹豫着,终于开了口,我已经离休了,我不知道,一个离休人员的签名,对这个报告是不是有用。孙寿甡松了一口气说:谢谢,谢谢。他将那份报告递过去,处长掏出钢笔,挺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南京紫金山天文台副台长张登山和青岛市科委主任姜华山踏山通向观象台大门的石阶,两人一同揭下了门旁蒙盖在一块铜牌上的红缎子布,紫金山天文台青岛分台复台揭牌仪式开始了。时间是1994年的7月7日。
     现在已有两个人了。两个人的观象台。
     不久之前,青岛观象台的创始人老梅尔曼博士的孙子专程来到当年爷爷在异国它乡观星看云的地方,拜访、祭奠,没料到却发现了孙寿甡。他转了转,又看了看,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个观象台只有一个人,而且开展的工作业务实在不少。“是一个人。”孙寿甡肯定地说。老梅尔曼的孙子冲动地抱了抱孙寿甡说,你恐怕是全世界仅有的一家人最少效率又最高的国家观象台了。
      晚上由紫金山天文台在青岛一家老字号的酒店设宴庆贺,到场人频频向孙寿甡举杯祝贺。
      复台以后,孙寿甡的第一个大项目就是彗木星相撞,第二个大项目是800多平方米的第二个大圆顶观测室兼中国紫金山天文学会中心的建设。1997年它已经如期地耸立在观象山上。
     青岛观象台如今已有6个人,孙寿甡是台长,但孙寿甡跟以前一样还是什么都干,他是台长、管家、维修工……当一个人拥有浩瀚的星空,还会在乎脚下的尘世之河吗?生命中还有比这更为丰富的拥有吗?
           
               
                                                                   (全文完) 

                                                   来源:青岛晚报  作者:刘海军 
                 

 

                

                 

                

                


                                          
附件: